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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人故乡戏

日期:2016-05-30

文|陈墨

分田到户后不久,被禁多年的故乡戏又上场了。曾经食不裹腹的故乡人,在填饱肚子后,又看上了流传千年的乡戏了。

记得每次临近演戏时,平日寂静得如袅袅炊烟的村子,就会骚动起来,一向忙碌不问世事的故乡人一反常态,四处打听戏班子的水准、演戏的天数、戏棚的方位,以及演出的费用——老家俗称“戏金”——等,然后坐镇厅堂,指挥孩子们搬出家中所有的椅子凳子去戏台前占位子,椅子凳子不够的,还要叠搭石头当位子。然后再分头去请姑舅姨等亲戚,以及有来往的朋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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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开演的那一天,整个村子沸沸扬扬的比过年还要热闹三分。鸡声狗声旱鸭子的嘎嘎声,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看戏人的谈笑声脚步声四处流淌,泛滥出了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来。待到“三门铳”发出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后,刹那间锣鼓敲起,铙钹拍击,二胡斜拉,长笛横吹,唢呐声声,戏台前黑压压的人群一下子全都入定于那“金钟已响,天子登殿,我等一齐俯伏见驾”的开场白中……

人们凝神屏息、目不转睛,融己于戏、感同身受:危如累卵时,他们心跳加速;化险为夷时,他们如释重负;奸恶当道时,他们咬牙切齿;诛恶除奸时,他们舒眉展目……只是不管何时,你都不能开口出声——否则就会有人训斥你:“闷声!吵什么!就你懂!”或是劝你:“阿弟阿妹啊:咱们不出声看,好不?”有时一言不合,难免要拔拳相向,于是四周的人就要鄙视他们了,撺掇他们“出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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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天三天演完戏后戏班子离去时,刚从或悲壮激昂,或曲折离奇,或缠绵悱恻,或诙谐滑稽的剧情中醒悟过来的故乡人,便会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怅然若失来。耄耋垂髫,壮汉健妇,姑娘小伙或聚拢村头或静立田埂,痴痴目送着戏班子的缓缓离去:尽管他们知道“做戏让人看,骗人一大半”,也晓得家里还有事要忙田里还有活要干。

故乡人对故乡戏的痴迷远不止于此。他们可以撇下紧要的农活,冒严寒、顶烈日,甚至风雨无阻地赶十几二十里的路,去外村看戏。到外村看戏,自然没位子。他们只好或色厉内荏地往人群里拱,或作揖陪笑地往人阵里挤,有时候一个趔趄冲撞了某个后生,挨一顿臭骂也是常有的事。

有本事的拱到哪里挤到哪里便在哪里落地生根,双手抱胸进入角色,但这类人常会被维持秩序的长竹杆指指点点,甚至敲敲打打。最让看戏者爱恨交加的,就是这持竿人。持竿人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在我见过的持竿人中,邻村赤坡的小二无疑是最出色的一个,因为他手中的长竹竿,从不认人:看来要试验人心,只需一根竹竿就够了。

站不住脚的只好退出场外搬石头垫脚——或骑墙头挂树杈远远地看;般不来石头上不了墙头挂不了树杈的,则只能最大限度地拉长脖子踮起脚尖,透过人墙的缝隙一星半点地看、全神贯注地听。往往一场戏下来,人要累得腰酸背疼脖子麻脚跟痛,而三五天的连续熬夜,有时还会让故乡人生出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来。可乐此不疲的他们却是毫不在乎,总是“好戏,戏好——耐看,耐看”地赞不绝口。

我不知道,故乡人何以对故乡戏痴迷至此,眷恋至此;我只知道,平日里,他们要没完没了地忙,只有到了演戏的时候,才舍得早早地歇工,大娘大嫂才会抹头油插银簪穿红着绿,小伙子才敢在熙熙攘攘中无所顾忌地瞅着大姑娘大姑娘羞答答地瞥一眼小伙子然后都低下头去,彼此不动声色地沉浸在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景中,全然忘却了村中尚存的“男女授受不亲”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以及那桩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因“黄昏后”而引发的滔天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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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演戏时,平日荒原般冷峻的故乡人,才会一反常态,痛快淋漓地喊、笑、哭、叫。《金沙滩》中杨家父子的忠勇令他们潸然泪下,《风波亭》中秦桧夫妇的东窗密谋令他们咬牙切齿——而《火烧庆功楼》中的那个当过和尚的“农民起义领袖”的残忍,则让他们发出了“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和“伴君如伴虎”的慨叹;《薛仁贵征东》、《罗通扫北》等,则让他们坚信只凭一枝方天画戟或一杆银枪,就能平定天下……他们最激动的时候,是有人祭出能够“上打昏君下打奸佞”的御赐金鞭,请出那把可以“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或是抬出“虎头铡”、“狗头铡”这些玩意儿。这时的他们,乐得就像在灾年反得了好收成……

故乡戏让拉犁扶耙的故乡人,成了侃侃而谈的“讲古者”;让不问世事的庄稼汉,成了鉴古知今的“史学家”。而更多的时候,故乡人则是这样长叹道:“嗨!自古是台上肖台下。”

“肖”者,“像”也。看多了故乡戏的故乡人,会把俊男靓女说成是“生”是“旦”,把乖巧伶俐的女孩说成是“丫头精”,把毒如蛇蝎的女人说成是“秦桧婆”把阴险狡诈的小人说成是“奸佞”把装腔作势说成是“演戏”,把某一个有头有脸的女人说成是“妲已”是“武则天”,把另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说成是“周公”是“诸葛亮”是“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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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说,九五之尊的皇帝老儿也得在冷兮兮的五更天上早朝,冷不防还会受制于女人和阉人,有时还会为乱臣贼子所弑。最后他们自己安慰起了自己,说是只有自由自在的农人,才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人。

说到故乡戏,还得提及一件事:“请戏晚。”所谓“请戏晚”,就是备办晚宴、款待看戏的亲朋。对于主人而言,只有把酒席办好了,只有客人来多了,脸上才有光彩,以后去吃别人的“戏晚”时,才能心安理得、胃口大开;对于客人而言,如果在好看之后还有好吃,在感受恩怨情仇、悲欢离合后,还能举杯畅饮,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再者,那时已经分田到户了,村民们已经有点经济能力了,如此这般,家家户户无不倾其所有地大办“戏晚”。彼时的情景是:明月升浮暑气褪,美酒飘香人语喧。迷人的是戏、醉人的是酒,难得今宵迷而醉。昔曾闻大名,今日始相识,相逢义气为君饮,我以豪情换君意。推杯换盏间,来年已相约……

再说一向高擎“撙节”大旗的我母亲,对“请戏晚”也是自有高论:“哼!人家——可是来看戏的……”我们孩子对这一貌似真理之谬论恨之入骨,父亲尤其痛恨它:如此这般,每次村中演戏时,父亲都要和她大吵一场,甚至大动干戈。

但幸亏,善解人意的故乡戏,抚慰了这个嗜戏如命,却又时乖运蹇的“故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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